我陷入了宏大叙事–《唐探-1900》观后感
观影之前,听播客介绍,陈思成拍的《唐探-1990》针对基本盘观众注入了大量家国情怀,而我对在电影中讲大道理十分排斥,不论中外,因为太生硬。所以,我是带着对宏大叙事的免疫体走进的影院,
然而,随着情节的推进,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被拉进了电影的情怀叙事当中。
电影采用了大量史实作为叙事的逻辑或背景,例如排华法案,爱尔兰劳工对华工的仇视与双方的冲突,石泉城大屠杀,华工修建太平洋铁路等,前两者更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主要动力之二。虽然电影没有对这些史实做过多介绍,但因为我阅读过相关资料,所以会自动脑补相关细节,无意间反而帮助电影增强了对我自己的说服力。
太平洋铁路竣工仪式的合影中没有一个华工
电影隐藏了一个重要的逻辑,只是隐晦地通过白堂主之口点了一下,就是爱尔兰劳工为何痛恨华工。虽然电影里白人一再污蔑华人是地洞里的老鼠,其实那只是情绪发泄,深层原因是华工的到来大大增加了美国低端劳动力市场的供给,不仅压低了劳动力工资,也削弱了爱尔兰工会与资方的谈判筹码,所以引起了爱尔兰劳工及工会的极端不满。加上美国政府对华工权益的漠视,这就导致了爱尔兰工人与华工冲突不断,典型案例就是电影里白堂主提到的石泉城大屠杀。那次事件中,石泉城的华工社区被焚毁,大量华工被屠戮。大清政府为此出面交涉,勉强得到美国政府的微薄赔偿(好像也是近代史上外国政府唯一一次对中国的赔偿)。
石泉城惨案
然而,痛恨华工的只是美国底层白人劳工,美国资方可是十分欢迎华工的到来。华工之所以开始大量涌入美国,就是因为美国修建太平洋铁路急需大量劳工。华工的涌入,压低了劳动力成本,大大增加了美国资方的利润。影片最后,白堂主在与美国资本家的谈话中也点出了资本家的这些如意算盘。这段华工历史也算是早期的全球化对美国经济和政治的影响。
这部分情节能触动我,还有一个原因是它的现实性。美国现在开始去全球化,民众和看选票脸色的政客极力反对移民。但前不久以马斯克为首的科技大亨却不惜与MAGA撕破脸也要保住现有的工作签证制度,就是因为民众认为移民抢了他们的饭碗,而企业家却需要保持劳动力市场的充沛供给。这和《唐探-1990》的情节何其相似!
影片中,白振邦怒斥唐人街上充斥着妓院、烟馆,没能实现自强。遗憾的是导演没有借白堂主之口作出任何解释。美国的排华法案禁止华工携带家眷前往美国,因此在美华工以男性为主。顺便说下,小鬼的妈妈可能是以劳工身份入境的,而不是家眷身份。这也能够解释为何小鬼的妈妈和爸爸同时在事故中丧生。当华人社区基本都是男性,每天除了工作没有其他娱乐,就能理解为何华人社区有那么多妓院、烟馆。
影片中的协盛堂被称为黑帮组织,也被称作暴力社团。美国华人社区确实曾经存在很多暴力社团,甚至孙中山在美国为了筹款也加入过其中。不仅华人社区有暴力社团,其他移民团体也有,例如家喻户晓的意大利黑手党,还有在中国不太出名,但在美国很有名的犹太黑帮、爱尔兰黑帮。前不久有一部电影《爱尔兰人》就是讲述爱尔兰黑帮的故事。爱尔兰黑帮甚至可能和肯尼迪总统遇刺也有关联——坐等川普公开机密档案。
美国经典电影《教父》
2019年上映的《爱尔兰人》
这些暴力社团或黑帮的诞生,在一定条件下基本是一个必然的社会现象。当一个地方出现大量移民,他们短时间内无法融入本地社会,只能从事底层工作,在社会中处于边缘地位,无法为自己发声,也为其他暴力团体所觊觎。政府通常对边缘群体不会太重视,也不会主动保护他们的利益。生活在丛林法则中的这些边缘群体不得不抱团取暖,结社自保,直至成立暴力组织。
影片中白振邦痛心在美华人备受欺压,阿鬼也拒绝一忍再忍。历史上,在美华人可能受自身文化影响,一直未能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。清政府虽有心保护在美华工,奈何力不从心。李鸿章访美时,也通过媒体批评美国歧视华工的政策。这也是影片结尾,魔术师与郑仕良对新中国的期许。遗憾的是,在美华人的状况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才得到改善。可见,找一个共同的敌人是何等的重要。再加上一些民权诉讼,尤其是上世纪中期黑人领导的民权运动,华人在美境遇才得到根本改善。
上个世纪的美国平权运动
影片中,另一个主要群体是爱尔兰工人。他们为何也会涌入美国?这与英国对爱尔兰的吸血式的掠夺统治有关。十九世纪中叶,爱尔兰爆发马铃薯瘟疫,导致马铃薯大幅减产。然后英国政府不仅没有进行有效的救助,反而照常从爱尔兰运送大量的粮食去英国,导致爱尔兰因饥荒死亡超过一百万人。因此,近两百万爱尔兰人逃亡到美国讨生活。可悲的是,直接为难弱者的通常是另一群弱者,由此产生了爱尔兰工人与华工的冲突。
影片绝大部分都是痛斥美国社会对华人的歧视与压迫,大部份出场的白人都是反面角色。救中国的导向因此逐渐酝酿出强烈的民族主义倾向。但是为了能让案件的真相公之于众,导演还是安排了美国媒体在结案现场支持秦福和阿鬼发声,并为了正义而质疑美国议员。同时,为了强化“救中国”的叙事,让魔术师在离美的轮船上感叹美国的科技与发展。这两处转折让前面孕育起来的民族主义情绪突然无处释放。这也是目前中国面临的境遇,面对美国的持续打压,即使中国内部有着强烈的民族乃至民粹主义舆论,中国依然保持着对包括美国在内的全球的开放,保持接触,持续学习。这其实也说明,导演虽然有着利用民族主义赚票房的目的,但是导演自己也知道,狭隘的民族主义不能救中国。
虽然借着真实的史实和大体合理的逻辑,我基本陷入了影片的叙事,但有几幕还是把我弹射出来。最明显的是钦差大臣费洋古临死前的遗言“救中国”。整部电影的主要价值导向就是“救中国”,但不同于白振邦和郑仕良对于现代中国的理解,御前侍卫费洋古最后的爆发则是因为对大清皇帝和老佛爷的忠诚,他对现代意义的“中国”不可能有什么认知,更不可能弃大清而忠中国。我能理解导演推动观众情绪的初衷,让爱国主义在这里升华,但不同于前面有历史打底,这个生硬的转变让我无法入戏。
影片中另外一个硬伤是,白振邦和白人女友准备从旧金山乘船私奔去英格兰。可旧金山在美国西海岸,靠着太平洋,而英格兰在大西洋对岸,要坐火车跨越美国大陆,抵达美国东海岸之后再乘船去英格兰。如果硬要从美国西海岸走,也只能买到香港的船票,然后再换船去英国。
影片中秦福用中医的“望闻问切”来形容探案思路,应该是想迎合基本盘,不过也可能会因此遭到中医黑的网喷。但是,从知识学习的角度,这是联想型学习,属于比较高阶的学习方法,和中医是否科学没有什么关系。
影片给我最大的满足是,王宝强不再唠唠叨叨像个熊孩子一样,终于正常了。